聽一聽把錢砸到水裡的聲音

◎yuyen

連續每周上游泳課兩年，謙謙對於水的畏懼卻有增無減，每次游泳課回家後，我會特別檢查他的耳朵，怪怪，上游泳課耳朵竟然可以不泡溼。

自從教育政策期許小學生人人都會游泳，這所有溫水泳池的公立學校的孩子幾乎個個成水中蛟龍。謙謙描述，原本擠成一群不會游泳只能泡水的八歲孩子有十餘個，慢慢變成八個、六個、四個，現在只剩兩個…其中一人就是他。

「那又怎麼樣呢？我就是不會啊！」他說得理直氣壯。回想去年暑假、前年暑假，他都報名學校游泳班，下水了、錢也花了，課都上完了，回到家裡拿起手電筒往耳朵一照，唉，他老兄依舊沒有讓耳朵進水，更別談拍水、划手、前進、游泳了。

還記得自己念高中的時候，入學第一堂體育課，以嚴格著稱的體育老師就放狠話：不會游泳甭畢業！一位同學被活生生用腳踢下水、一位同學被強迫跳水受傷、一位同學被池底刮流血，那時超狠的體育老師竟用嘴去吸學生的傷口…，還記得當年在壓力之下，我是一口氣悶著游完廿公尺，泳池畔是同學們傷心地，卻也是我們挑戰意志力之所在，象徵烈火青春年代我們不屈撓的個性。但，這個八字頭世代不一樣了，他們是水的、海洋的、島嶼的子民，人人會游泳已是教育部既定政策，各公立學校的泳池一個接一個蓋，不會游泳以後根本沒得畢業。謙謙的人生還很漫長，難道我要看著他從小學、國中、高中都在游泳課上掙扎？摧殘自信？

拿破崙說：「孩子的命運是父母創造。」菜根譚也說：「要有突破困難的決心，才能獲得良機」；這一天，我照例用手電筒照著我兒謙謙的耳朵，心中忍不住吶喊，難道我就要這樣坐視謙謙嬌縱鬼混渡過每一堂游泳課？如果他連這樣上了兩年的泳課都無法改變學習的心態，那麼這樣的孩子未來可能改變環境、改變命運、改變自己嗎？

就在我下定決的同時，湊巧看到了一張廣告傳單：「游泳教學，一對一，專教學不會的成人與兒童，一周六千元五堂課」，掐指一算，乖乖，一堂課六十分鐘一千二百元，平均一分鐘廿元，真是很貴！但是，我有多少選擇嗎？我把兒子叫過來交給他六千元現金：「謙謙，這個暑假你再去這兒學游泳，如果你心中還不想學會游泳，那麼，現在就把這六千元丟到水溝裡吧，至少我們還能聽聽看把錢砸到水裡是什麼聲音！」

兒子從來不吃眼前虧，他當然震懾於老媽此刻的決心。但這位六千元五小時的教練殘酷地對我搖搖頭：「謙謙媽咪，這種怕水的小孩你要有心理準備，這個暑假我們的目標應設定在讓他不要怕水就好了，只要能讓他的耳朵泡進水裡，喜歡玩水就好了！」

六千元就換到兒子的耳朵泡溼嗎？或者這是另一場噩夢的開始？沒關係，心中的聲音安慰自己：「阿基米德說過，只要能找到一個支點，我們一定能舉起地球。同理可證，只要能讓謙謙耳朵泡水，終有一天必能學會游泳。」

每周日晚上，兒子固定來跟我要六千元現金，因為，又一周的五堂課結束了，下周又開始新的一周，這已經是第五周了，我彷彿聽到三萬元現金砸到水中叮叮噹噹的硬幣聲響。轟隆轟隆的spa泳池水聲中，謙謙的耳朵天天都溼的回家，上課一周他終於敢把頭下水，兩周後會飄浮，三周時拍腳前進，到了現在，雖有零星進步，但是他滿足於溼掉的耳朵，只能拿浮板拍水前進，進步遲滯，意志力薄弱，距離會游泳還要很大的努力，望著手上的六千元現鈔，真是無語問蒼天。

甘地說的，印度聖雄曾說「要改變世界就必須先改變自己」，而我想要改變兒子，就必須先改變老媽我自己，我的決心必定要勝過謙謙的決心！我拿著六千元交給兒子：「這是最後六千元了，本周學不會游泳，以後就不必學了，我們不是有錢人，禁不起每周把錢丟到水裡的遊戲。這是最後一周，你自己加油吧！」

這一周，一向很會摸魚打混的兒子據說學得較起勁了，周四晚上他告訴我，當天他拿著浮板已經可以換氣游廿五公尺了。我仍假扮黑臉說：「那又怎麼樣，明天周五最後一堂課，記得要謝謝教練這段時間的照顧！」「喔！」兒子似有不甘，但我不斷提醒自己：大人意志一定要比小孩堅定，我的腦波必能帶動謙謙的腦波，激發他學會游泳的意志力。

周五這一天，我來到游泳池畔準備接兒子回家，亮晶晶的陽光穿過遮陽板灑在藍色的池水上，波光鱗鱗。遠遠望過去，那個連續兩年游泳課都不曾弄溼耳朵的兒子，這個暑假真得曬黑許多。最後一堂課的最後十分鐘，他很慎重地想了一下，丟開浮板，蹬離池邊，努力划手踢腳向前，十公尺、十五公尺、廿公尺…我在心中默默計算，轉眼間，教練在池畔大聲吆喝喊「好！」，難以置信，謙謙一口氣游五十公尺！此時，我的耳邊盡是轟隆轟隆spa泳池流水聲，以及孩子們踢水蹬腳聲，這彷彿是把錢砸入水裡噗通噗通的美妙聲音。我的手摸了摸口袋裡準備好的下周六千元教練費，眼眶竟忍不住溼了。